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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乐园

日本·渡边淳一 著,林少华 翻译

译者序

日本当代作家中,其作品多年来在我国持续畅销的,至少可以举出两位。一位是村上春树,一位是渡边淳一。前者最畅销的自然首推《挪威的森林》,后者则非《失乐园》莫属。耐人寻味的是,这两部作品以至这两位作家基本不具有可比性。仅以恋爱和性来说,前者主要写 婚前恋或婚前性关系,主角多是 熟悉爵士乐等西方文化的所谓“后现代”青年男女;后者主要写 婚外恋或婚外性关系,男主角多是 年纪较大的中下层公司职员,即所谓“老不正经”,女主角则多是 有夫之妇,即所谓“红杏出墙”。这就决定了渡边淳一笔下的恋情永远离开了花前月下阳光海滨滩的开放性浪漫,而更多地表现他们 尴尬的处境、瑟缩的身影、灰色的心态、夜半的叹息。它是畸形的,又未尝不是自然的;是猥琐的,又未尝不是真诚的;是见不得人的,又那样刻骨铭心。

这一段总结的蛮有意思的,也不知道为什么我突然对这种人的转变很感兴趣。一个人究竟是什么让他从花前月下变成如今这种尴尬的处境呢?

落日

凛子此刻就在久木怀中。小巧而匀称的身子被对折起来,上面压着男人宽大的身躯。

借着床头淡淡的灯光悄然瞧见的凛子的脸庞,眉头聚起竖纹,闭合的眼睑轻轻颤抖,仿佛正在啜泣。

毫无疑问,凛子即将冲上快乐的顶峰,正处于最后关头。女方的身心从所有束缚中解放出来,在贪欢求乐中不断冲顶。

即将冲顶之际的“可怕”意味着什么呢?

此前同凛子结合了几次,每次都听得她用各种各样的说法诉说快感。有时诉说“不行了……”,有时嘀咕“上去了……”,有时低喊“救救我……”。虽然说法次次不同,但凛子的身体像要爆炸一般冲上快乐峰巅这点毫无二致。

而说“可怕”,这次是第一次。

久木克制住想问个究竟的冲动,更加用力地抱紧对方。凛子在 无论怎么挣扎都无法挣脱的压迫感中瑟瑟痉挛着冲过顶点

我认为是对这一段感情的未知航向感到担忧。

结合之前保持人妻矜持的凛子,好像为刚才的失态感到羞愧似的轻轻弓起后背,拉起零乱的被单盖住胸部和腰间。

久木把下颚贴在凛子浑圆的肩头,从后面小声说道:

“刚才你说可怕……”

或许呼出的气碰到耳根了,凛子身体倏然抖一下,没有应声。

切换形态!

“忘乎所以地冲刺当中,觉得所有皮肤都簌簌起了鸡皮疙瘩,子宫像太阳似的发热膨胀,快感从那里漫向全身……”

久木听了,觉得如此变化多端的女人身体真是奇异,进而嫉妒起来。

“就这儿……”久木一边小声说着,一边把手轻轻放在大约子宫在的位置。

“尽管你还没有到达那里,但由于插得太深太厉害了,感觉上就好像一直捅到头顶,情愿凭你做什么,什么都行……”

仍然闭目合眼的凛子说到这里,猛然扑了过来。久木紧紧抱住她余热未退的身子,切实觉得今天凛子的感觉又深了一步。

确实是真诚的。但是不值得提倡!其实我也不好说未来的人类会变成什么样的形态,在生产力极度发展的时候,当能源问题解决的时候,当我们不需要工作的时候,那个时候还有这么多“束缚”吗?还是说只有束缚才给人以欢愉?

完事之后两人总是不约而同地相拥入睡。近来两人的样子,多是女子轻轻歪向一边,脑袋放在仰卧的男人左侧胸口。下半身紧密地贴在一起,双腿交叉。

此刻两人也是如此躺着。片刻,男人的右手慢慢伸向女子的肩摩挲她的背。凛子像是忘了刚才的放肆,彻底安静下来,以小狗样的温顺态度闭着眼睛,受用由颈而背的爱抚。

凛子的皮肤光滑柔润。久木这么一夸,凛子低声应道:

“这可是在和你在一起之后才这样的哟!”

也许心满意足的性爱行为改善了女性体内的血液循环,促进了荷尔蒙分泌,滋润了皮肤。听得是因了自己的作用,久木感到很满足,更加反复爱抚不止。后来渐渐觉得累了,手指动作迟滞起来。凛子也在完美结合后的 充实感和释然感 中缓缓闭起眼睛。

开睡!

不用说,睡眠时采取的是双方最为惬意的姿势。不过醒来后,凛子的头每每持续压着久木的胳膊,压麻了的时候也是有的。还有时候两人上半身离开而只是下半身缠在一起——现在也是这样躺着,至于最后变成怎样的姿势,那无从预料。

但不管怎样,男女双方都已习惯了性事后肌肤若即若离这种恰到好处地相伴而卧的床上倦怠感,茫无头绪,欲理还乱。

cozy 的感觉是吧。

久木的脑袋在这种状态下还清醒着,目光悄然转向窗帘拉合的窗口。

估计快六点了,该是太阳缓缓画着弧线落向海岸线那边的时分。

如果是正常夫妻的话,一般也不会来这种海滨酒店,所以说还是要懂得生活。

久木所以选择这家酒店同凛子幽会,是因为从东京不出一个小时就能离开大城市,相当于做了一场短途旅行。而且从房间就能看见海,可以充分享受镰仓这座古城的幽静。进一步说来,正因为酒店还新,所以熟客不多,不至于被人发现。

问题是,就算久木这么想,两人在一起也未必不给人看见。虽说久木任职的现代书房因其是出版社而对男女之事较为宽容,但若同妻子以外的女性来酒店之事被人知道了,那也还是有害无利。

如果可能,最好尽可能避免那种麻烦,不被他人指脊梁骨。实际上久木也在外遇方面一直这么小心翼翼。

可是近来,尤其在认识凛子之后,久木开始松懈下来,不再那么处心积虑地避人耳目了

为什么呢?躺平了是吧。

成为起因的,还是在于遇上了凛子这位最理想的女性——久木转而认为,若是为了和她相会,那么多少冒些风险也是奈何不得的。而进一步使得他将错就错的,是一年前被解除一直担任的部长职务,转为调查室这个闲职。

自不待言,对久木来说,一年前的人事变动是很大的打击。老实说,那以前久木也和一般人同样希望置身于公司中枢一步步爬上去。实际上在一年前五十三岁时也被周围人议论将成为下届董事的候补,自己也那样暗暗期待。

岂料别说晋升,就连出版部长的位子也丢了,被打发到了无论谁看都是闲职的调查室。作为幕后原因,一是两年前社长换届,二是社内不妨称为社长亲信的新势力抬头——而他认识的却没有跟上去。不过毕竟变动已成定局,再这个那个说原因也无济于事。

相比之下,久木了然于心的更是下面这点:既然至此失去了成为董事的机会,那么两年后就五十五岁了,成为董事更是无从谈起。就算有变动,也无非转到更保守的岗位,或者被派去分社。

从这么想的一瞬间开始,久木看到了新的东西。

往下别那么孜孜以求了,自由自在地活下去好了!再怎么拼死拼活,一生也还是一生。换个角度看,迄今视为宝贵的东西不那么宝贵了。相反,过去没太看重的东西仿佛陡然变得宝贵起来。

所以说,其实最宝贵的就是生活本身,不要为了其他不相干的人而活着。

诚然,迄今为止,他对妻子和其他女性抱有好感,悄悄出轨的也曾有过,但每每不了了之,没有畅快淋漓之感。

整笑了,看来是惯犯。我就说如果不是惯犯的话,怎么可能第一次就遇到命中注定的那种感觉呢?渡边淳一这些文笔其实很容易误导,看似为他们开脱,实际上还是需要仔细审视的。

松原凛子 出现在久木面前,恰恰就在那个时候。

一如恋情的出现总是突如其来,久木遇见凛子也完全出于偶然。

转到调查室过了三个月的去年年底,在报社文化中心工作的名叫衣川的朋友求他过去演讲。内容是“文章的写法”讲座,有近三十名听讲生——希望他在那里讲讲文章。

久木算不上真正的作者,只是在出版社做书罢了。于是他拒绝说自己讲不来。衣川劝他别想得那么郑重其事,随便讲一下过去读各种人的文章把它们编成书的体会即可。进而说道“你现在不是闲着吗?”——衣川这句话打动了他。

看来,衣川所以找他,目的不仅仅是求他演讲,而且出于想多少鼓励一下转为闲职的久木的心情。

让我想起了《昼颜》。出轨无非两种情况:压力太大了 or 压力太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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