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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色皮革手册

  • 推理小说
  • [日本] 松本清张,译者
  • 328 千字

“烛台俱乐部”位于从银座的林荫大道往土桥附近的小巷里,这一带的店家大都是酒吧间,烛台俱乐部便是其中一间。这栋建筑物里,五层楼几乎全被俱乐部或酒吧占满。

妈妈桑岩井叡子 身材高大,完全称不上是美女,不过她直率的性格倒颇给人好感。她约摸三十四五岁,鼻尖有点往上翘,反应非常机灵。虽说她经营酒吧已经十年,但要在竞争激烈的银座存活下来需要卓越的经营手腕。目前,她旗下的小姐大概有三十名,半数以上都已换上新人,足见酒吧业竞争的激烈程度。

银座是这样的。

有个脸蛋娇小、身材纤细、穿着碎花和服的小姐,坐在他们对面的桌台陪酒。从外表看去,那个小姐顶多三十三岁。

“那个小姐是新来的吧?”

“嗯,她叫作春江。”千鹤子配合着 A 画家的眼神说道,“才来了半个月。”

A 画家从袅袅的香烟雾气中若无其事地观察着,他注意到那个叫春江的小姐动作有些矜持。尽管先前她也跟着店里的小姐陪酒客打情骂俏,但总是僵直着上半身,脸上的微笑也是硬挤出来的。

由于画家所坐的桌前刚好是店内的通道,能清楚看见春江来回走动时尚不熟练的身影与步态。看一眼就让人觉得,她是初入这个行业,完全不曾在酒吧工作过。因为她经过客人的面前时总是低着头。

感觉这个春江是个重要人物。

在通道昏暗灯光的映照下,从侧脸看去,她的额头有点大,眼睛很小,脸颊瘦削,留有阴影。由于她 身材娇小,姿势端正,穿上碎花和服搭配得很好,但腰带上方的胸部却显得有些平坦。她坐下后,经旁边台灯的照映,脸上的阴影消失了,宽阔的额头和凸出的颧骨泛着亮光。不过,无论怎么看她都不是有魅力的女人。

或许客人也跟她不太熟,因此没多注意春江,只顾着跟其他的小姐说笑。从这里可以清楚看出,她跟其他小姐年龄有差距,而且不熟悉这里的环境。

描写人物的技巧可以学一学。

可是,她非常认真地观察客人和年轻小姐间互动的情况。就是因为她这个举动,引起了 A 画家的注意。

春江这个人有上进心?还是说她来这里有所图?

“也不是。她是我高中同学。”叡子生怕旁边的小姐听到似的小声说道。

“噢,这样子啊,你们现在还有联络?”

“倒也没有时常联络。两个月前,她突然来找我,拜托我让她在这里工作。”

三十几岁还单身,现在还想在酒吧上班,莫非是被男人抛弃了?A 画家又悄悄地看着春江的脸庞。

“其实,她白天在一家正派的公司上班呢。她已经在那里干了十五年了。她一毕业就进那家公司了。”

A 画家又猜错了。

“咦,她在那里工作那么久,现在却不得不在晚上兼差,难不成是⋯⋯我知道了,大概是为了照顾小情人吧?”

哈哈哈,这话说的。但是我脑海中浮现的都是她坚毅的面庞,一个好学的人怎么会照顾小情人呢?这种俏皮话是对她的不尊重。

“其实,春江是想做这一行,才来这里实习。”

“噢,原来是这样子啊。”

老板娘这么一说,就与 A 画家观察到的状况相吻合了 —— 过度拘谨的动作和认真观察坐台小姐应对客人的模样,一看就是没有坐台陪酒经验的女人为了开设酒吧而前来“实习”。A 画家又不由得看着春江。

为了开酒吧来当陪酒?可以的。

A 画家心想,想必是在都市新开发的区域吧,可是妈妈桑却回答:“就在银座。”他着实大感意外。

“那要好大一笔资金呢。若真的没金主在背后撑腰,她可存了不少钱哪,或者是从有钱的伯父那里接收了大笔遗产之类的?”

“这个我不大清楚。话说回来,开店也要看规模。若是在大楼里租个小地方,弄个吧台式的小酒吧,也能坐个二十人左右。不请酒保也不雇小姐坐台,无需多少资金就可开成。”

“难不成她这个外行人要亲自调酒,招呼上门的客人吗?”

“如果只是间小酒吧,客人点的饮料大都不会太难,就算是外行人也能有模有样地调酒上桌。先前在我店里待过的两三个小姐,离开后就是开那种小酒吧。”

这算是了解到了一些开酒吧的知识。

“他姓楢林,是一家妇产科医院的院长。”千鹤子低着头告诉 A 画家。

“我以前没见过他。他是最近来这里捧场的吗?”

“大概是这三个月来得比较勤。”

楢,音游。

千鹤子和敏枝来到电梯口送客,穿着碎花和服的春江就站在她们身后。或许是因为刚才提到她,妈妈桑才指示她来送客。

A 画家无法默不吭声,往后走了两三步,一边笑着,一边问道:“我刚才听妈妈桑提起你的事。”

“我叫春江,以后请多指教。”

人情世故。

她极力露出亲切的笑容,恭敬地欠身哈腰。由于距离很近,在明亮的灯光照耀下,可以清楚看出她并不漂亮。

她欠身致意的姿势也显得僵硬。妈妈桑说,她白天在规矩甚严的公司上班,乍看之下,她仿佛是政府机关或钢铁公司的女职员。

白天是女职员,晚上是陪酒女。唉。

这家银行跟其他银行一样,分行经理坐在后方尽头的大桌前,以便清楚看到顾客的动态,而在经理斜前方的应该就是副经理的座位吧。负责现金收纳的柜台窗口,清一色是年轻的女职员。这些女职员穿着米色的套装制服,衣襟和袖口是胭脂色,腰间系着黑色的细腰带。她们的动作文静而利落,惯性的工作节奏令人目不暇接。

感觉要回收春江线了。

话说回来,白天在银行上班,晚上在银座的酒吧当陪酒小姐,可说是兼顾两边。银行的同事大概不知道她晚上在酒吧陪酒的事吧。而且“春江”只是在烛台使用的 花名,绝不是本名。话虽如此,她到酒吧陪酒并不是兼职性质,而是准备在近期开店。她从一个半月前开始到烛台实习,或许会待到被银行同事发现为止。一旦自行开店,她就无法两者兼顾了,或许是因此她才打算辞去银行的工作。

哦哦,原来是花名。

“你是说原口小姐啊。嗯,是待蛮久了,大概十五六年了,是个资深的职员。她负责存款的业务,客户好像都很信赖她。她资历深又可信赖,做事认真有效率。每家银行分行都有一两个这样干练的女职员。原口小姐怎么了?”

资历深的女职员为何要自己经营酒吧?一个疑点。

讲完要事以后他说:“对了,我今天去千叶的东林银行办事,之前你问我的那个原口元子,听说两个星期前辞职了。”

元子离职是为了经营酒吧,银行方面大概不希望这件事成为巷议街谈的话题,所以柜台的女职员才回答说不知情。银行业真是毫不通融的行业。

这有啥,不过我觉得这种凡事都当私事来处理,反而有种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感觉,同时也助长了大家见的风就是雨的习性。

“总之,原口元子的辞职好像有什么隐情,而且不是什么光荣的事。看得出银行方面在刻意隐瞒什么,否则柜台的女职员和男职员们不可能面带难色支吾其词。这只是我的推测,或许原口元子是被银行解雇的也说不定。”

果真这样的话,就算是纪律严格的银行,这样做也未免太过分。难道在酒吧兼职陪酒也算污辱银行的颜面吗?

你这么一支支吾吾,我倒怀疑起来到底是不是这个原因了。对了,时间大概是过了一个月。

不知往何处去的画家顿时停下脚步。九点一过,这一带人潮很多。他无所事事地看着商店灯光明亮的橱窗。在街道的暗处,有个醉客被穿着艳丽的女人送到路旁。这条路上酒吧林立。路边摊不时飘出章鱼烧的味道。

纸醉金迷。

A 曾听一个对银座知之甚详的朋友说,这家咖啡厅成了拉拢酒吧公关小姐的交涉场所。眼下,他就站在外面观看“舞台”上的人物。果真有许多穿着华丽和服的小姐的身影,坐在她们面前的中年女子大概就是酒吧妈妈桑吧。

那个穿碎花和服的女人跟三个男人对视而坐。他们的脸凑得很近,好像在进行什么密谈。从侧脸的特征看去,那女人就是春江。她自始至终都听着那三个男人的轮番谈话。

那三个男人看似正值中年,一个头发半白、脸相端正;一个方形大脸、体形矮胖;另一个则是三十五六岁左右,在他们之间年纪最轻,有点尖下巴。

倘若他们是要挖角春江,那个头发半白、年约五十出头的绅士大概就是酒吧的老板,那个方形大脸的则是经理,而那个下巴微尖的年轻人或许就是居中穿线的掮客。

可能要稍微注意一下这三个男人:一个五十出头的绅士,一个方形大脸的中年人,还有一个下巴微尖的年轻人。

当时目送春江离去的妈妈桑表情不悦地对他说,最近春江每隔两天就在上班时间外出,一个小时还不见回来。那时他曾随口问,春江该不会是去见她的幕后金主吧。

倒也不是。她的确是跟谁有约,但每次她都是表情严肃地走出去,仿佛去见敌人似的。看起来好像有什么隐情 —- 妈妈桑这句话,至今仍在他的耳中萦绕。

也有可能是传递情报。

这次,换元子说话了。但声音似乎比先前压得更低了,只看得见她的脸部和身影。那三名年龄各异的中年男子神情专注地听着元子说话:一个托着下巴,一个低垂着头,一个焦躁地抽着烟。

四个人的脸上都没有笑容,看起来不像是为物色公关小姐在磋商。而且那三人也没有从事酒吧业那种八面玲珑的气质,反倒像是在紧急会商什么事。

A 认为原口元子开店在即,大概在商谈进驻交房、装潢事宜,或商量采购洋酒的事吧。每当元子一说话,他们三人便不知所措,仿佛受到刁难的商人似的。

他们三人表情困惑,而且非常紧张,好像被逼得走投无路,毫无转圜的余地,三双充血的眼睛紧紧地盯着元子。反倒是元子看起来充满自信。

难道说,其实元子才是幕后老大?他们三个是她的小弟?不过一个本分十五年的银行职员会是什么呢?

“我挪用的行款和详细内容都写在上面。”

原口元子看着数张订在一起的横式文件,对着隔着桌子的三名男子说道。类似簿记纸的资料上写满许多姓名和数字。

“在这之前,我已经说过好多次,我承认在东林银行千叶分行工作期间利用职务之便,于过去三年间从二十三名定期存款的客户的户头中,擅自挪用并花掉了七千五百六十八万日元。这是我主动向分行经理您提起的。”

无语,为什么挪用公款还能很自信?

元子看着那个方形大脸、身材矮胖的男子。他浓密的眉间布满苦恼的皱纹。他就是东林银行千叶分行的经理藤冈彰。

“你要在‘花掉’的用词上,多加个‘盗领’。”猛吸着烟、下颚微尖的男子把香烟捻熄说道。他是千叶分行的副经理 村井享

“副经理。”元子把目光移向那男子说道,“我承认盗领的金额已被我全数花光了。”

“你背叛了分行经理和我对你的信任。你不仅背叛了我们,还背叛前两任和前任经理以及前任副经理。我们被你资深的经历和对业务的娴熟度所欺骗,把相关业务全权交由你处理,还将重要的客户印鉴交给你。可是你却利用我们对你的信任,甚至滥用你相当于 可代理分行经理权责、身为资深存款部职员的职权,三年来陆续盗领客户的存款。而且你在定存到期日之前,寄利息通知单给存户,显然是高智商惯犯。”副经理压低声音说道。

感觉是目前这件事还没有捅给警方,银行的经理想要内部解决,不过那个五十多岁的绅士还没有介绍。

“随您怎么说。可是,请您不要每次来都说同样的话嘛。再说我已经离开银行,另有其他工作。虽说我做的是诸位打从内心鄙视的欢场工作,但诸位 三天两头找我出来,让我很为难,妈妈桑也不高兴。我们不必在这里作无谓的争执,快作决定吧。诸位是要 向警方控告我盗领人头账户的存款吗?要不就 接受我开出的交换条件。诸位选择哪一个?”

还挺牛。这就是妈妈桑感到奇怪的事情。

“诸位要是拖拖拉拉不处理我的问题,这件事早晚都会传进 国税局和警察 的耳里。我是无所谓,可是这样一来,将给东林银行带来莫大的麻烦。因为他们将会没收我手上这本 黑色皮革手册,到时候,即使我不愿意,也不得不供出实情。您身为东林银行总行委聘的律师,请您告诉我最后的决定。”

绅士就是律师。这里出现了黑色皮革手册 -- 那么感觉就是元子发现了皮革手册的秘密,因此肆意挪用存款。不过这一点要律师干嘛?

律师用手帕擦着额上的汗水,他是总行派来处理这件事的。分行经理的双手在桌上交握,上半身倾向元子。

“我同意你的条件。”

“噢?”

原口元子惊讶地看着分行经理藤冈彰。坐在一旁的律师对分行经理的说辞并未表示异议,副经理则瞪着元子不吭一声。

律师就代表了总行的意思。

“我们希望你从盗领的七千五百六十八万日元当中,把相当于三分之一的两千五百二十万日元还给银行。”

分行经理说得很小声,但是直盯着元子。他仿佛睡眠不足似的眼角布满血丝。

“咦,不是无条件同意的吗?”

“我们希望你能归还三分之一的金额。”

“您这么说,事情就差远了。我记得我是要求分毫都无须赔偿的吧。”

元子的眼角泛着冷冷的笑意。

“律师先生,正如您所看到的,这件事我必须向总行报告才行。以我分行经理的权限来说,这笔钱的金额太大了,若要向总行报告,当事人至少得归还三分之一的金额,否则很难善了。而且这样才不至于使事情愈闹愈大。”

又是典型的恶女 -- 日本推理小说喜欢塑造恶女性格,同时也不告诉读者这种恶是如何产生的,尤其是对于男性读者,更是难以理解。

她微微一笑,看着尖下巴的副经理。“诸位一定是认为我把钱花在情人身上吧,因为在这之前盗用公款的女职员 都是这样把钱花掉的。不过,我不多作辩解。诸位要怎么想象都无所谓。”

那确实,关注时事热点。

副经理又点了一根烟,说道:“你根本没把所有的钱都花光吧?你把三分之一的金额还给银行,即便不到三分之一也没关系,这样至少对总行有个交代。我们向总行的稽查部递出报告时,在措辞上也好商量。”

“难道您要在报告书上写明我擅自盗领数十个人头账户的存款吗?”原口元子问道。

“这是俱在的事实,有什么办法呢?何况你自己也承认了。”

“这样一来,岂不是要把我看过您桌旁那本记载 人头账户 与实际存款者对照表的账簿,以及 我把它全誊写在黑色皮革手册上 一事,还有您疏于管理重要账册的事情全写在报告上吗?”

这些都是小事吧,这种时候不妥协就是两败俱伤。所谓人头账户其实就是空头账户?就是没有实际存款者,但是以此来套取利息?

“如果我把这本黑色皮革手册交给国税局⋯⋯”原口元子对看着这纸公文的律师说道,“不但会给那些以人头账户存款的客户带来麻烦,到时候大藏省银行局将对东林银行给予负面评价。正如您所知道的,大藏省早就想废除 以人头账户与无记名存款来逃税的陋习,但银行协会却 生怕存款减少,因此以自律为名抗拒,是吧。”

总之这种需要整个行业变革。

她打开手册,当着他们三人的面“叭啦叭啦”地翻着。每页几乎都写满了姓名,左半页是人头账户,右半页是存户的本名。

所以这个黑色皮革手册其实就是人头账户对照表。

“不好意思,既然今天总行委聘的顾问律师亦在场,也请律师先生您联署一下。”元子拿着保证书,抬头说道。

“要我签名?”律师露出慌张的神色。

什么意思哦?盗取签名嘛?

不久之前,在某家大型的都市银行中,发生某关西分行资深女职员盗领存款的事件,在报端闹得沸沸扬扬。

根据报载,战争结束后的昭和二十一年,名叫 山田花子 的女职员高中毕业便进入银行工作,在 A 分行任职。昭和三十九年十月调至 B 分行,历经存款部门及该部副部长,昭和四十八年十月升至该分行的代理经理,昭和五十一年三月转调到 C 分行担任代理经理。年仅四十八岁就成为该银行于全国分行中少数的女性代理经理之一。

昭和五十年三月,山田花子在 B 分店任职期间,趁机使用客户的定期存折和印鉴,擅自将 B 市的公司董事 N 名下高达一百二十万日元的定存解约并盗领。除此之外,她任职 B 分行时,于昭和四十四年四月至五十一年三月期间,利用同样的手法,擅自把 N 先生等四名客户的定期或活期存款解约,多达三十余次,盗领金额合计超过三千万日元。

五十一年三月调至 C 分行以后,故伎重施,八年间盗领金额高达六千万日元。

昭和五十一年也就是 1976 年,日本经济已经腾飞了。山田花子这个人好像也是虚构的。

事实上,依银行的内部规定,是不准代客户保管存折和印鉴的,因为只有提款和解约时才会用到印鉴,客户没有理由把这么重要的东西交由银行保管。不过,由于花子负责印鉴申请和更新存折等咨询业务,她便利用此职务诱骗客户把印鉴交托出来。另一方面,也是因为她颇受客户的信任,因此当她从 A 分行调到 B 分行,再由 B 分行转调 C 分行时,那些忠实的客户照样跟去捧场。

虽然不太懂具体原理,但是它的意思是:这些人自己贪心逃税,然后给山田花子钻了空子。

发现这次弊端的契机,是银行内部突击检查个人内务柜。这样的举动涉及人权问题,表面上稽查员很少这样执行,其实还是经常进行。这次,他们就是从花子的内务柜中找出客户的印鉴和存折。

银行方面旋即让她请病假休息,从中展开调查。不过,即便查出事情的来龙去脉,最终也只能在 银行内部处理。因为最重视信用的银行,非常忌讳这类家丑闹上法庭,被媒体大肆报道。无论多大的金额,银行内部都能极巧妙地把它处理掉,然后尽可能向盗领的职员追回侵占的存款。

主要还是银行的声誉问题,一旦除了这种事,我肯定不会在他们这里存钱了。

山田花子的盗领行为未依照银行所愿私下解决,而引来警方调查,闹上报纸版面,主要是因为遭到“内部检举”,也就是有银行内部员工向警政单位或报社告密。

据说,山田花子把盗领来的钱拿去购置新屋,还买下麻将馆当起经营者,带着部下到酒吧四处买醉,一个晚上花掉数十万日元也毫不手软。她光是在高级的地段买地盖“豪宅”,就花掉了盗领金额的三分之二。连性情耿直、领微薄薪水的丈夫都没发现妻子的罪行。

其实,类似这种 女职员盗领存款的事件并非少见。数年前,某家地区银行就曾发生盗领事件,也是存款部资深女职员犯下的,其盗领金额高达九亿日元,震惊社会。她也是擅自把人头账户解约,开立支出发票提领出来。那些钱都是暴发户生怕税务局查税,以人头账户或无记名的方式存入的。

好像确实是。

一般而言,以人头账户或无记名方式存款的客户,大都害怕自己的存款曝光。山田花子盗领事件曝光以后,警方讯问受害者的时候,他们都面露为难之色,不愿意跟警方配合。尽管当事者的受害金额各高达两三百万日元,但他们无不故意支吾其词回避警方的调查。因为除此之外,他们还把许多资产以人头账户和无记名方式分散存在其他银行,他们若坦陈,遭受波及的损失恐怕更大。当然,银行方面会补偿客户被盗领的金额,他们并没有什么实际损失,但银行对客户造成了麻烦。

所以本质上是一个灰色区域,这种只能银行内部调查。但我希望这本书不是这么简单的经济案……

不过,原口元子是主动向分行经理“自白”她盗领了人头账户里的七千五百六十八万日元。在这一点来说,跟其他同类型事件最后是被银行调查出来的情形有点不同。

原口元子有办法让她盗领的七千五百六十八万日元销账,并为日后自保取得分行经理和总行顾问律师的联署签名,依仗的 就是“黑色皮革手册”这强而有力的武器

我只能说,这个文字风格,是松本清张没错了……

A 画家在意大利待了一年左右。

这期间,他到美术馆和教堂游历观摩古画和雕刻,时兴所至便留下来临摹学习,还到各地旅行写生。他的日本画家朋友在罗马和佛罗伦萨待了很长一段时间,所以他也在那里停留。

我只能说,艺术家都是会享受生活的人。

“您什么时候回来的?”

“一个星期前。”

“真高兴看到你平安回来。对了,谢谢你从佛罗伦萨和米兰寄来的明信片。”

“我平常就懒得写信,这一年只寄了两次明信片。”

明信片这个东西现在已经绝迹了。

“你在找春江吧?”叡子看出其意,对 A 低声说道。

“她在四个月前就走了。”

自己开店去了。

“听说是在某栋大楼里的三楼,有十三 大。不过,电梯前的过道占去一部分,店内的实际坪数才十坪而已。”

“她是顶人家的旧店吗?”

这种情形在银座不算少见。

“才不是呢。是在新盖的大楼里,春江买下了这么大坪数用地的使用权。”

一坪:3.3 平方米。

“这个我也不太清楚。前阵子,七丁目一栋旧大楼的九楼有间十三坪的酒吧贴广告要顶让出去,预付租金两千万日元,房租二十万日元。这是招贴广告,所以价格开得较高。但春江那家店的地点要比它好上好几倍,而且又是买在新大楼里面,每坪至少要两百万日元吧。”

“噢,那十三坪岂不是要两千六百万日元?”

“而且装潢费每坪大约是六十万日元。”

“加上这些装潢费用,合计少说要三千四百万日元啊⋯⋯”画家突然发出喟叹。

“喂,大画家,你也买间店给我嘛。”千鹤子从旁探头出来插嘴说道。

和她自己拿到的六千多万相比,好像也不多……

画家笑了笑,低声向叡子问道:“春江该不是找到有钱的金主了?”

画家想不到居然有金主大方出钱给春江——或者说是原口元子 —— 开店。

他心想,这金主绝不是这间酒吧的客人。元子原本就打算开店,才来烛台俱乐部学习。她的计划真快!如果她背后真有什么金主,应该是她来这酒吧之前就存在了。

“对了,妈妈桑,如果春江的店在附近,我们要不要去祝贺一下?”

叡子面带逗弄之色地打量着画家。“好啊。反正我也没去过,我可以陪你去看看。”

主要觉得她其貌不扬吧,不过银行职员干啥不好,为啥要来开酒吧呢?

叡子低声对经理说要出去一下。他们两人走进电梯之后,画家问道:“今天晚上,好像没看到楢林医生来⋯⋯”

“楢林医生最近倒是很少来捧场。”叡子露出另有所思的眼神回答道。

不会这个人也是个关键人物吧。

“春江的店叫什么名字?”

“店名取得很好,叫作‘卡露内(CARNET)’,是法语‘记事本’的意思。”

“记事本?很奇特的名字。”

黑色皮革手册是吧。

画家看到直型招牌便凝目细瞧。住商混杂的大楼上,到处挂着酒吧、餐馆或寿司店的招牌,但果然还是以酒吧居多。

“妈妈桑,你好。”

一个身材瘦削的男子经过,边向叡子客气问好边往前走去。

“您好。”跟着回应的叡子像是突然想到什么似的,朝其穿着夹克的背后问道:“对了,老师,请问这附近有没有一家叫卡露内的酒吧?”

原来妈妈桑是这一带的红人啊,不过现在这种场合是越来越少了,大家的节奏都太快了。

画家对叡子称为老师的人很是在意。

“他姓 牧野,是个兽医。”叡子小声答道。

从外表看来,他丝毫不像是兽医。

“他因为太沉迷酒色,把兽医的工作都荒废了。听说他父亲那一代就是兽医,他原本在杉并区开设猫狗专门医院,许多老街的 有钱人家都是他的客户。后来因为发生许多事情,医院拱手让人了,他现在好像在什么地方开小型的动物诊所。他把赚来的钱统统拿来喝酒,就像现在这样,每天晚上都来这附近寻欢买醉。”

叡子不想向画家解释得太多。不过“发生许多事情”这句话,却隐藏着兽医惨淡的生活波折。他肯定是把家产都花在女人身上了。

为啥要对老师很在意啊。

通往电梯的通道如大厅般明亮,银色的电梯里崭新得令人目眩,跟旧式的烛台俱乐部那种气氛截然不同。

大概有种感觉了,烛台俱乐部是古典的,这个是现代派的。

画家觉得元子跟一年前有很大的改变。简单地说,她变得很有专业架势。她宽广的前额蓄起刘海,梳着时髦的发型。以前她总是把头发挽在脑后,脸颊十分消瘦,不过,现在已没有清癯之感了,微尖的下巴变得圆润许多。换句话说,她比以前更丰腴,早先穿着和服时细骨顶肩的模样也不复见。

一年不见的元子变化如此之大,画家不由得暗自吃惊。从元子那么懂得化妆和挑选和服来看,她已经有酒吧妈妈桑的威严与架势了。简直不能跟她在烛台俱乐部时同日而语。她就是他在东林银行千叶分行暗中观察到的那名女职员原口元子吗?虽说已经改行,但她那缺乏女性魅力的脸孔,经由化妆可以有如此变化

在烛台俱乐部的时候,画家并不觉得他已经离开日本一年,可是在卡露内,却着实觉得已经经过一年,甚至更久的时间了。

变得很专业了。

“有人说这店名像是黑帮老大的名字。”

“咦?”

元子脸上的微笑顿时消失了。由于这表情转变得太快,画家不由得盯着她。元子露出难以置信的眼神看着叡子。

“我来这里之前,在半路上遇到兽医先生,他把卡露内说成黑帮老大卡彭了。”自知说错话的叡子赶紧缓颊笑着解释。

“真是的。”元子做出抚胸的动作,看得出她的表情缓和了许多,“那个兽医先生太过分了。”

啊这,难道说中了?

“才不是呢。”元子露出好像被人窥探似的表情,用微笑加以掩饰,“我已经说过,这店名是我自己取的。我取名记事本,是源自于一部电影的片名。”

元子回眸看着画家和叡子。

“电影的片名?”

“法国不是有一部电影叫作《舞会的记事本》吗?”

舞会名册 Un carnet de bal:1937 年威尼斯国际电影节最佳外语片。确实是战前的老电影了,现在大概过去 40 年了。

“当然看得懂。因为故事情节很简单。故事内容是描写那个寡妇有天无意间找到她青春时代参加社交界的舞会时所使用的记事本,那本记事本里写着几个爱恋过她的男子的名字,她想念起那些故人,便逐一去寻访。那是一部非常浪漫的电影。”

感觉很有意思啊。不过已经是黑白电影了,想要看下去确实太困难了。

其实,元子为这家店取名的原因是黑色皮革手册,因为开店所需的资金全是这本黑色皮革手册所赐。

当然,无论是画家或叡子都不知道,元子突然灵机一动把取店名的由来移花接木到电影的片名上。

绷不住了,果然是这样的,不过这个突然灵机一动我是不知道咋个突然的。

“哟,是楢林医生啊。”

波子 虽说得很小声,但那声音却引起叡子的侧目。

哈哈哈,抢客户了这是。

元子的脑海中,突然把 蒲原英一 的名字和 楢林谦治 的名字联系起来。与此同时,她还想起一个身材高大、年约三十的女人。那个女人的眼睛细长,颧骨凸出,嘴巴很大。虽说她不算瘦,但属于肌肉型的体格,胸部平坦。根据存款部的职员说,她动作非常敏捷,讲话的方式一板一眼,每次来银行的时候都没有笑容,身上还散发着消毒水的味道。办完事情后,从离开柜台、经过大理石的地板到推开大门而去,她都是大步迈去,从不回头。从背影看起来,她有着男人般的臀部。这名女客户大概是以两个月一次或三个月一次的频率出现在东林银行千叶分行,是“蒲原英一”的代理人。

啥意思,其实不是女的?

虽说元子把重要的黑色皮革手册交给了分行经理,其实她已事先影印了备份。她跟分行经理已约法三章,因此她决不会将这备份交给国税局,只是当作“参考”留在手边备存。

约法三章我是不信的。

当时她将记录着定期存款的人头账户本名的账簿,偷偷地另抄写在黑色皮革手册上。在众多的栏格中,有一栏写着“蒲原英一(人头账户)∥楢林谦治(本名,职业医生、楢林妇产科医院院长)”,以及其东京都的住址。

不过,上面没有写明存款的金额。这笔钱存在蒲原英一的账户里,一年半前,元子偷看该账簿时,余额有六千二百万日元。

元子一点也动不到蒲原英一的定期存款,因为这项业务不是她承办的。大约六年前,那个全身散发消毒水味道、身材高大的女子来到柜台,向另一名存款部的职员表示,她除了要以本人的名义存款之外,还想以人头账户存款。虽然她把蒲原英一的存折交由银行保管,但并未交出印鉴,所以元子无法从中下手。

哦哦,原来在这里连起来了。

以蒲原英一名义存入的定存,自 六年前 起便以 两年定期存款 的方式持续了三次。也就是说,在这期间,一次也没解约,到期便自动更新,利息采用复利计算的方式自动转入,属于长期型储蓄。

想必楢林谦治在其他银行也有同样的存款。依常理推断,住在东京都内的人专程来到千叶的银行存钱,那么对方不但在都内的银行有存款,在附近县市的银行肯定也有,因为 分散存款是逃税的最佳方法

元子之所以这样推测,是因为那个高个子、体格结实的三十岁出头的女人,每两个月一次或三个月两次来东林银行千叶分行存款。这次数大概是她依序到其他银行存款而定的频率。她在几家银行有这样的存款不得而知,但应该有五家以上,当然,那一定都是以人头账户存入的,而蒲原英一这名字仅出现在东林银行千叶分行吧。人对金钱的需求总是没有限度的,尽管医生这职业已经享受了特别的减税优待,但他们还是想尽办法要逃税

好骂!

那个用此名义来办理存款的女人,想必也是到其他银行办同样的任务。而被派来代办这类存款的人,必定是亲信。当事人楢林谦治从来不曾来过存款部的柜台。

来银行代办存款的那个女人,并不是楢林医生的妻子。元子曾私下问那位最初承办该项业务的女职员,她说,那女人自称是楢林谦治的 义妹。元子这才知道她的来历。后来,那个 女职员转调到其他县市的分行了

我去,还搞权力支配的是吧。

他的开朗和文雅大方显示出生活的优渥,是不折不扣的富豪性格。元子曾听说,由于医生平常都跟死气沉沉的患者打交道,为了取得心理平衡,便常去寻欢作乐。

不过,不论是楢林谦治或他带来的医生朋友,在烛台俱乐部喝酒的时候,从不曾对小姐上下其手。虽说在高级俱乐部借机触摸陪酒小姐的敏感部位的客人仍不在少数,但楢林总是保持 君子风度,每次说起玩笑话时,自觉得好笑便高兴地哈哈大笑,一派纯真开朗的模样。

好一个君子风度!

元子在烛台俱乐部的时候,只是跟其他小姐到楢林的桌旁服侍过而已。这家酒吧 并不是由客人指名哪位小姐作陪,因此每个小姐既非主角亦不是配角,但认识或知道这桌客人喜好的小姐便 主动上前服务,以这桌为主。客人要回去的时候,便一起送到店外,其余的小姐则属于支持性质,元子就是其中的一员。可是她不论到哪桌作陪,都显得态度拘谨。楢林前来捧场时她也是如此。

元子原本就是为了当酒吧经营者才来这家酒吧实习,所以无须像陪酒小姐那样积极博取客人的欢心。再说等她自己开店的时候,她也不打算拉走这里的客人。她整个脑袋只想着要如何成为经营者,把观察客人的生态、陪酒小姐招呼客人的服务态度、她们的性格以及环境的配合等,当作未来“营业”的参考。

像元子这种态度,自然不会得到陪酒小姐的好感,也交不到朋友。同事一开始就知道她是为了当酒吧老板才来的,不但没有朋辈意识,甚至抱持更大的反感,始终跟她保持距离。当然,没有小姐会私下跟她说“你若开店,请雇用我”这种话。

毕竟都挪用公款了,肯定不是傻子。

元子看着同事因为结婚逐一辞职,不知不觉中自己成了最资深的女职员。另一方面,她之所以埋首工作,其实也是对男职员把她当成“滞销品”所作的反击。她面对男同事的冷眼,就是不轻易辞职。因此每次听到结婚的同事离婚,或家庭失和的流言,便喜不自胜。

这里开始介绍她为啥要挪用公款,一般这种听话的人其实最恐怖,因为你不知道她到底需要什么。

年近三十的元子开始考虑到自己的将来,她想辞去银行的工作做点生意。她试着从银行往来客户的行业中寻找适合自己的工作,但中意的行业都需要庞大资金。而且与银行往来的 中小企业几乎都处于不景气 的状况。这从中小企业的交易情况与银行业务人员的谈话中皆可充分得知。

事实上,元子打算着手开酒吧并不是有什么特殊理由,她只是觉得酒吧业若经营得当可赚很多钱,以及想早点从银行那种封闭而乏味的环境中挣脱出来,投身到截然不同的行业罢了。她认为,从刻板乏味的银行业务,转换到寻欢作乐的酒吧业 —— 即便银行只愿意低额贷款给酒吧业 —— 还是有价值的。就算自己在银行内有限的人际关系无法改变,这个行业也有可能扩展更多的人脉

很有头脑啊。

这期间,她享受着秘而不宣的喜悦和窃占公款的快感。这是她对自己在银行上班以来长期受到同事排挤冷落的心理报复。最后她还使出厉害的武器黑色皮革手册。正如预料的那样,黑色皮革手册果真发挥了强大的作用。当她看到敌人露出惊慌的表情时更是 快意畅然。不过,大概任谁也不知道她就是为了庆祝此计成功,才把自己的酒吧取名为记事本。

哇,这心态有点小扭曲。泡沫经济导致的,人不能从事自己喜欢的职业。

现在,叡子似乎也在推测元子必有金主支持,正极力从元子的打扮、容貌与店内的模样嗅出其中端倪。不过,谁也不知道元子的开店资金是怎么来的。

正如叡子之前的忠告,记事本俱乐部开店以来始终亏损连连。光是买下大楼内的使用权,加上开店的准备费用,就花掉了五千多万,目前只剩下两千万左右。若照这样亏损下去,经营将愈来愈困难。元子眼下正在寻思,得趁现在想出对策才行。

哈哈哈,不会又是用黑色皮革手册赚钱吧,然后被刀了?

“才不会呢。我现在刚好有空⋯⋯元子,你来一下。”叡子把元子叫到酒吧的角落,低声问道:“穿着粉红色连衣裙,坐在那桌陪酒的小姐是谁?”

元子也跟着看向那边,小声回答说:“你是说 波子 吗?”

“她叫波子?长得真是可爱宜人呢。”

“是啊,在店里我最看好她。”

“你是通过什么门路找来的?”

“是她自己跑来要我雇用她的。她说她很希望在新开的酒吧上班。”

“噢?之前她在哪家酒吧上班?”

“她说之前在神户的夜总会待过。”

新角色登场?

原本叡子想说“你最好提防一下波子”,但刚好有客人进来,于是叡子只好大声对元子说:“加油,卡露内的妈妈桑!”

老妈妈桑看人还是准的,毕竟她和元子还是高中同学。

“娃娃脸才是厉害的武器呢。你别看她长得天真可爱的模样,取悦男人的手腕可厉害呢。”

“妈妈桑,你的经验和眼力真是高超呀。”

“连这点本事都不会的话,就无法挑选和雇用酒吧小姐⋯⋯对了,老师,上次来我店里的楢林医生啊⋯⋯”

“那个妇产科的院长吗?”

“我终于弄懂最近楢林医师不来我店里捧场的原因了。他把目标转到卡露内的波子身上了。”

难不成是这个妈妈桑嫉妒了?故意挑拨她们之间的关系?

“他姓 宫田,之前是某家酒吧的公关经理,现在是专门帮酒吧挖掘公关小姐的掮客。”

这是把画家当自己人了啊,有的时候人与人之间的连接就是这么奇妙。我有时也挺佩服我妈的。

十一月中旬了。

凌晨十二点多,原口元子只带着店里的小姐 里子 来到位于六本木的寿司店。这里的店家开到凌晨三点左右,许多演艺人员常来这里光顾。

凌晨十二点应该就是休息时间了。

皮肤略黑的里子即使化了妆仍没有变白多少。她们姐妹都在信州的山村长大,而妹妹又更像乡下人般健朗,因此她可能比里子更黑、更健壮吧。

“对了。”元子靠近里子的脸庞,“不知道你妹妹短期间有没有工作的意愿?”

里子看了元子一眼,露出拒绝的眼神。

“不是在我们店里上班。你妹妹讨厌酒吧的工作吧?”元子抢先说道。

有阴谋?

“又不是长期工作,顶多两个月,算是临时的差事。虽说这期间会暂时中断学习,可是收入很高,多少可以赚点作画的材料费。”

这种天降美差还是要提防的。

“诚征女佣。供膳宿,限龄三十五岁以上,薪资面谈,周休一天,本人经营医院,家中无幼儿。有意者请洽楢林谦治 —— 青山绿町二之一四五七。”

三十五岁以上,咋可能。

“嗯。我问了波子,她居然恬不知耻地说,一个月前,楢林医师在 赤坂 帮她买了一栋豪华的公寓呢。她的交际手腕真厉害。”

赤坂是一个地区名。位于日本东京都港区北部。

“楢林医师的住家就在医院里面吗?”

“因为那是家私人医院,院长的住家不是在医院的后面就是在旁边吧。有些医院的走廊跟住家是相通的。”

额?

“你也见识过吧?对我们店来说,他是难得的贵客,可是从另一方面来看,他的阔绰反倒令人担心呢。”

无语,我是楢林,我也很讨厌这个妈妈桑。

元子不在车内谈重要的事情,而是拿里子的故乡信州当话题。里子回答说,信州的山田已经降霜了,再过一个月就会下雪。

真是会聊天啊。

“我只叨扰五分钟就好。司机,请你在这里等我五六分钟。待会儿,再载我到驹场那边。”

真会来事啊。这种性格是怎么养成的啊……驹场,是日本东京都目黑区的一个町。

和江比里子的个子还高,体格健硕,脸上的皮肤粗糙,除了眉眼之外,一点也不像姐姐。至此,元子略感安心了。

元子之所以把话题扯到日本画的学习,主要是想借机暗示这门学费所费不赀,等她回家以后,里子可顺势跟她谈起暂时到楢林医师家当女佣的事。

过来其实就是为了达成自己的目的。赀,音资,不赀:非常多,非常贵。

这公寓里的房间,跟两年前自己的住处没有两样。她在银行任职期间在市川市区赁居的公寓就是如此寒酸。

虽说当时的生活单调、无趣、物质匮乏,但元子却开始怀念起那种 平凡而踏实的日子 来了。可是,那种生活已经一去不复返了。

世界上就没有一种生活是富足而踏实的嘛。

“楢林医师告诉我妹妹说,因为她来得太迟,他已经找到女佣的人选了,但问她有没有意思当实习护士?”

“实习护士?”

“是的。楢林医师说,他的医院正缺护士,如果和江想当护士的话就录用她。虽然已经超过年龄,但他可以勉强接受。不过,薪水很少,供膳宿,每个月实拿四万日元。虽说要考上护士执照得费一番工夫,但将来若能当个独当一面的护士,不但可拿高薪,一辈子都不怕找不到工作。一来这也是为自己打算,她若肯吃苦忍耐,也算帮他们医院个大忙。”

和日本画越来越远了哈。

楢林为波子买下那栋公寓一事是波子告诉元子的,而眼下波子却拒绝元子到家中小坐,显然是因为楢林今晚要来过夜。而现在的时间,他已经待在公寓里了。依这种情况来看,以后楢林会经常去波子的公寓过夜吧。

这就是泡沫经济啊,人们对这种事情毫不避讳。

元子一眼就看中了波子。依经验来看,像波子这种等级的小姐不可能来她的酒吧上班,其中必定有什么隐情,但是元子不想失去这样的机会,也没多问。连波子要求先预借一百万日元也答应了。

全都有隐情是吧。

元子依照约定的时间,翌日下午五点,带着礼物来到位于赤坂的六层楼高级公寓造访波子。这栋大楼建于高地上,半年前刚落成,还很新,外面贴着咖啡色的砖墙,据说是相当于伦敦或阿姆斯特丹的高级住宅。

大楼的一楼是格调气派的餐厅、咖啡厅和花店。元子搭着电梯来到五楼,踩着绿色的地毯,在走廊处往左走去,犹如置身在高级的饭店里,四周充满着舒服的暖气。

陪酒女住在这种高级公寓,本质上就是靠着“破格获取”实现了阶级跃迁。

波子知道元子此次是为探查她的现况而来,因此 早就穿好设计新颖的居家服。她带着元子参观,里面共有四间宽敞的房间,一间西式的会客室、一间厨房兼餐厅,另外一间是四坪大的日式客房,最后一间卧室则谢绝参观。贴着瓷砖的浴室和厕所都很漂亮,而且宽敞舒适。

此外,整体的色彩搭配得非常和谐,设计师巧手装饰的照明灯具与亮度把这房间营造出充满绮丽的氛围,宛如建筑杂志中的插画。元子被眼前的奢华光景压得半晌说不出话来。

里子姐妹居住的老旧寒碜的公寓,跟波子的豪宅比较起来,简直是天差地别。

还有这层对比的意思在里面。

“这家医院共有一百三十张病床,除了楢林医师之外,另有四名年轻医生、三名药剂师、四名职员、十四名护士与四名助产士,在私人开设的 妇产科医院 之中属于 中等规模。护士长叫作 中冈市子,大约四十岁,听说她在这家医院工作已经二十年了。

“从住家到医院通勤上班的护士有五人,护士长也是其中一人,其他的护士则住在医院后面的护士宿舍。我也是在那宿舍过夜。由于医院正闹护士荒,所以连我这种 二十四岁的超龄者 也被录用当实习护士。除了我之外,医院里没有其他的实习护士。对院长来说,比起找女佣到家里帮忙,医院更需要人手。

“一般来说,实习护士在这医院工作 满半年 后,每天下午必须到大学的附属医院或公立医院,接受二至三小时的医学教育,为将来报考护理人员的特考作准备。当然,在这之前,我早已辞去工作,没有这个必要。不过,请您放心,我不会轻易露出声色,绝对会扮好实习护士的角色。

“虽说医院里有许多前辈护士,其实她们都比我年轻。想到被比自己年纪小的同性使唤、训斥,有时候真叫人生气,可是想到医院给的月薪四万日元,加上妈妈桑您给的,总计四十万日元,我只好吞忍下来。

“我做的都是些杂事。比如,早上七点半起,一个小时内,必须把玄关、柜台、诊疗室、手术室以及三楼病房的走廊打扫干净。事实上,还有五名年轻的护士,但偏偏就是要使唤我这个实习护士

“在当实习护士期间,最辛苦的是处理住院病患的排泄物。由于这家医院须全天候照料病患,原则上 没有看护工,所以实习护士得全部包办。想到这里,我只好在心里叨念着‘为了四十万、四十万’,强要自己忍耐。

还挺有意思的这个桑原和江,有话她真说。

“最近,我还要负责把三餐的饭菜送到十间病房。大部分的病房是四人房,但也有两人房和三人房,我被吩咐负责供送三十份的餐点。虽说只是把三名厨娘烹煮的饭菜从厨房端到病房,但这工作相当劳累,不输给在温泉旅馆帮团体住宿的房客送菜的女侍。更难应付的是,有些身体状况较好的患者,对医院的餐点总是颇有微词。比如说着‘每次都是这么难吃,医院光是靠病患的餐费就赚翻了’而露出不屑的表情或不加理睬。由于 大都是女患者,所以出言更加尖酸。虽然院方以控制卡路里为由辩称,但煮得这么难吃,住院病患当然要发牢骚。医院在餐点方面特别粗简,难怪患者要怀疑院方居中揩油。

“不止患者抱怨医院提供的饭菜难吃,护士宿舍的‘饲料’也好不到哪里。这些都是厨娘烹煮的。她说,院长指示要节省经费,东西难吃只好将就点。

“原本,我以为护士们只要团结就可以跟院长谈判改善事宜,可是不到二十名的护士和助产士,彼此却严重对立嫉妒,犹如一盘散沙。比如有坏心眼的资深护士、被众人排挤的‘孤芳自赏者’、自认是小圈圈的大姐头的人、拍马逢迎者、挑拨离间的人、乐看彼此阵营反目而交谊决裂的好事者、反复无常的人、厚颜无耻的人,还有手脚不干净的扒手 —— 女人们好斗的习性在这宿舍里展露无遗。

笑死我了,妇产科医院还能有男患者?也不用这样子黑女人吧,不过事实确是:男人会听从一个强者,而女人不会。

“而君临这些护士之上的是护士长中冈市子。就连小圈圈的大姐头也敌不过中冈护士长,有时候还得讨护士长的欢心。我想这大概就是资深前辈的威严吧。护士长说的就是圣旨。

“中冈市子每天从住家到医院上班。她大约四十岁,还没结婚。听说她十八岁那年,高中毕业就来到楢林医院当实习护士,至今还是单身一人。二十年来,她把青春献给楢林医院,今后仍将奉献下去。

“中冈市子长得很高,很干瘦。她的眼睛细长,但眼角有点往上吊,下巴瘦削,轮廓很深,想必年轻的时候是个美女,但现在脸庞多了些阴影⋯⋯”

又是经典的面部描写。

元子读着和江的来信,在心中自言自语着,那张脸我当然认得。她果真是来东林银行千叶分行柜台存款的那个女人,那个用假名蒲原英一来存款的女人,而蒲原英一就是楢林谦治。代替楢林前来存款的女人是中冈市子,这是她的本名。存款部的职员说,来存款的女人自称是“楢林的义妹”,至于他们有什么关系却不得而知。

我去,原来是这样串起来了。

原来中冈市子不是楢林谦治的义妹,竟然是楢林妇产科的护士长!她为什么在银行的时候要自称是楢林的义妹呢?办理人头账户存款时,代办者即使不是本人的亲属,银行方面也会受理啊⋯⋯

难道是瞒着楢林谦治来办的嘛?

“院长的体格矮胖,有着五十岁男人常见的从容神态。他的肚子微凸,走路的时候总是挺着胸脯,步态缓慢。他的头发已经半白,但梳理得一丝不乱,银光熠熠,脸色红润微微泛着油光。他的个性开朗,说句玩笑话便逗得护士们哈哈大笑。

“即使对医院提供给患者的餐点有诸多抱怨,那些需进行困难手术的妇科病患或分娩前后的产妇,对院长十分信任。由于院长的医术非常高明,因此医院的生意兴隆,中午前就挤满外来的患者,他们都是为申请住院,大清早就来等候挂号的。

“院长每次在走廊看到我的时候,都笑脸满面地对我说我很适合做护士,刚开始难免有点辛苦,等慢慢适应之后就会轻松些,叫我多加油。就连在半个月后打算落跑的我,也对院长的印象不差。

院长听上去像是一个好人,医术高超,同时性格也好。

“这就是中冈护士长!在这家医院,她不只资格最老,院长好像把医院的部分业务交由她经营似的。通常医保次数的核算和请款手续都由行政人员处理,但 自费看病的部分则由中冈女士负责。自费看病的患者大都在柜台付钱,中冈女士便坐镇柜台直接收下现金。她的身旁置有一个手提金库,收下的现金就放在里面,每隔五天点出一万日元的纸钞,用橡皮筋束成一把。我没有亲眼看到上述情形,这是我从宿舍的护士闲聊中听到的。

“后来,我也觉得好奇,有时候便若无其事地到中冈女士收受患者现金的柜台旁一看究竟,这算是没有特定职务的实习护士的方便之处。那些资深的护士说得没错,我亲眼看见中冈女士随手把收下的一万日元的纸钞放进金库里。做完手术的院长写好账单,把它交给患者,患者再拿到柜台付款,但好像都没有病历表。

“因为她们都是来做 堕胎手术 的,医保不给付,她们得自掏腰包付现。

我去,好像是堕胎手术都不能医保啊,这方面的知识我实在是太匮乏了,得多学习学习。比如:发生意外该怎么办?应该吃紧急避孕药吗?什么时候才不得不去医院堕胎?堕胎和吃药对身体的危害有多大?

“堕胎手术 —— 战前曾有医生因为堕胎罪被判刑坐牢。现在,法律上仍有此条文,但已经形同空文 —— 大都是在 清晨五点半至八点左右 进行,因为要趁门诊患者来到之前,速战速决。院长每天平均开刀三次,但有时候更多。那些患者几乎都是年轻女性。以前做完手术大都要住院休息一晚,但现在只休息两三个小时就可回家。

唉,不是滋味啊。五点半到八点,也就 2h 的时间需要开刀三次。

“那些不知是女方的丈夫或情人的年轻男子,守在柜台旁准备迎接做完手术的女性。付完八万日元手术费的‘患者’,扬手挥着手提包向男子走去,还大声叫着对方的昵称,嚷嚷着说 手术蛮简单的,但医生交代一个星期内不能做爱。然后两人挽着手离开。

“现在的年轻女孩,要说是不知羞耻呢,还是什么都毫不在乎?或许悲惨的定义也是因人而异吧。

这个也不能算不知羞耻吧,但是看病终究是对自己身体不负责任的行为。

“说到悲惨,就要谈到地下室那个大冷冻库。那里面都装些什么东西呢?

“那里面装的都是从来没见过天日的胎儿,也就是四个月至八个月大被堕掉的胎儿!六个多月的胎儿形体完整,已经可以判出性别,再大一点的胎儿已长出了头发和指甲。可是,他们却像石头般被冻在冷冻库里。

这个我也参观过,在清华生物系的地下实验室内,浸泡在福尔马林中,只能用毛骨悚然来形容,这就是最直接的恐怖谷。一般来说,胎儿在 8 周左右成形。

“而这让我联想到一件事。约摸早上七点,医院旁的侧门会停着一辆冷冻货车,这时候资深护士便从医院里拿出一包包的固体物,把它交到货车工人的手中。

“那些看似干硬的包裹里就是从医院地下室取出的 冷冻胎儿和胎盘,那辆冷冻车即是所谓收胎盘的货车。医院大都把这些东西交由他们处理。

“收胎盘的冷冻车每隔两天来医院一次。当然,这辆冷冻车还要到其他的妇产科医院作‘回收’处理。

“自从发现那个秘密以后,每天早上七点左右,那辆停在医院旁的货车发出的声音都让我感到不祥和莫名的恐惧。妈妈桑,我突然提到这么恐怖的事情,不要紧吗?

怎么说呢,我都不知道“收胎盘”这件事到底是合法的还是违法的?

“后来我慢慢得知,院长每到晚间六点,就会神秘地消失。对了,我忘了提及,院长的家坐落在离医院五百米处的地方,是个环境幽静占地宽广的豪宅。

“不幸的是,院长夫人长期身体欠安,卧病在床,几乎不能外出。院长夫人比院长大五岁,是院长大学时代恩师的女儿。听说在很早之前,院长刚开小诊所的时候,所有的资金都是女方娘家供给的

“这一年来,院长时常借口要下围棋或跟人有约,每晚都外出,而且都弄到三更半夜才回家。护士都在猜测,他大概在外面有了喜欢的女人,而去哪里幽会吧。听说对方是个酒吧的女人。我不知道其他护士为什么这样猜测。

“护士长很讨厌大家谈论这个话题。她原本不是歇斯底里的女人,可是近来有愈来愈严重的现象。据其他护士说,半年前起,她整个人突然变得消瘦,我现在所看到的护士长,这一年来的容貌已经改变很多了。以前,是应该更丰腴的。她们又说,最近护士长变得焦虑不安,脾气暴躁,吓得大家都不敢靠近她⋯⋯”

这种坚守确实太难了,所以一个正常的婚姻就是需要共同进步的。护士长又怎么了呢?不会是护士长想要上位吧……

令人郁闷的星期日午后。

清澄寒沁的天空占去大半个公寓的窗户。往下俯瞰,下面是低矮杂沓的灰瓦屋顶和零落的树丛。这栋建在高地的公寓下方就是低谷,对面可以看到东京大学基础学院高大的树林,那些向上伸展的枝梢犹如朦胧的青烟

很有感觉的描写。

请款单上的金额以六万日元至十万日元的居多。公司职员倒是不多,几乎都是 个体户,半数以上是中小企业的老板。

其中,楢林谦治每个月大约花费三十万日元,但主要是捧波子的场。他偶尔会带医生朋友来店里,最近他经常带一个补习班的理事长来,听说对方是开设专考医科大学的“医科大进修班”的理事长。

这名叫 桥田常雄 的理事长,五十岁左右,体格矮壮,额头秃了大半,鼻子扁平,嘴巴很大。最近,他偶尔也会单独来捧场。他喜欢喝酒,波子也坐台服侍过,但大都是由润子负责陪酒。桥田也知道波子是楢林医师的情人,不便过于亲热。他有个习惯,总是把双手插在口袋里,每个月在店里大约消费十六七万日元,看来补习班的理事长收入颇丰。

原来就是个补习班的,我在想:如果咱们国家到 2035 年达到发达国家的水平,那么会不会也会诞生这种场所呢?这简直是我闻所未闻的,也是我十分抗拒的,我觉得这种酒吧,20 岁的时候去去找寻生活的某种意义就差不多了,当 50 岁了,尘埃落定了,人生也有方向了,去这种地方干什么呢?

威士忌一瓶八千日元,以九折进货要七千二百日元。卖给客人的话,一瓶算一万八千日元,加上小姐的坐台费,以及不管有无吩咐都端出的三种小菜,客人的花费就将近四万日元 —— 元子在烛台俱乐部学会这套计算公式。

这些都是没必要的成本,如果说不弄的这么高级,就朴素干净些,是不是大家都不用这么辛苦?

波子的日薪是两万五千日元。不过,波子的情形比较特别。里子和润子日薪一万八千日元,美津子、明美、春子和敏枝四人各一万二千日元。一个月出勤二十天,每月就要付两百一十八万日元,再加上元子自己拿日薪三万日元,合计就要两百七十八万日元。简单地说,包括酒保和会计的薪水,人事费用高达三百一十三万日元。

两万五千日元是什么概念?每天大约赚 1250 元,简直了,就算是现在也是高收入人群。

事实上,波子长得并不出色,但她的容貌却能强烈吸引男人,举手投足间散发着挑逗情欲的魅力。不只楢林,其他男客也对她眷爱有加。

—— 妈妈桑,我每天都得整洗头发,光是到美容院做头发,每个月就要花掉三万。下班太晚,每天得坐出租车回家,从银座到我家,夜间加成的车资就要一千二百。而且我还得买衣服呢。我穿和服上班,平均两个月做一件,一件要价二十万,每个月得花十万日元呢。我总不能老穿着同样的和服在客人面前陪酒吧,这样未免太丢脸了,还比穿洋装来得划算。再说,妈妈桑您也知道,我每个月还得寄七万给家乡的母亲呢。另外,还要付八万的房租。

我只能说:太会消费了。

总而言之,小姐的薪水超出元子原先的预算,的确是始料未及。元子到烛台俱乐部实习的时候,酒吧小姐的薪水并不高。后来的薪水调涨也是其错估预算的原因之一。此外,当初她认为依店里的规模只需四名小姐,显然也是估算错误。因坐台小姐愈少,客人愈会觉得无趣而不来酒吧消费。

她必须想出起死回生之计才行!而且急需一笔资金,一笔庞大的资金!这时候,电话声响起。

都是钱!钱!钱!

“那哭声背后夹杂着院长的怒骂声。院长对护士长说:‘我最讨厌你这种胡思乱想爱嫉妒的女人,你给我听清楚,以后我要做什么是我的自由,不需要你来干涉!’

“这时候,护士长一边号啕大哭,一边哭诉道:‘院长您太无情了,我跟您在一起那么久,现在您居然把我当破鞋一脚踢开。快带我去找那个狐狸精,我要跟她拼个死活!’院长气冲冲地骂她说:‘你少跟我说这种蠢话!’与此同时,传出一阵闷响。好像是有人倒地的声音。接着,护士长哇哇大哭,哭得非常凄厉。

我要笑死了,还真是啊。小三撕小四是吧。

“我买下那间店了,把它取名为‘巴登•巴登’。”

那家酒吧跟卡露内在同一栋大楼里。

我只能说老妈妈桑看人还是准的,尤其是这种其貌不扬,但是心思敏捷的人,肯定不会久居人下,这种人失败的唯一可能就是盲目自信。

“坦白说,我是在银座经营一家叫卡露内酒吧的老板娘。”元子低声说道。

笑死我了,你是想泄密是吧。我发现松本清张这已经不是推理小说,这就是都市小说。

现在,元子就站在医院外面打量,以私人医院而言,楢林妇产科医院的规模算是很大。三层楼建筑的医院,玄关前是成丛长着掌状叶片的粗大椰科树木,旁边有个没有种花的花圃。宽广的玄关上头,字间留有间隔地架着“楢林妇产科医院”的雕刻大字,三楼屋顶上还挂着红色大字的医院招牌,一到晚上大概会点上霓虹灯,凸显这间医院的设备齐全。

元子心想,女服务生会怎样看待眼前这个穿着和服浓妆艳抹的三十岁女人呢?大概认为她在等候有钱的老人来赴会吧?元子从手提包里拿出香烟,低着头抽烟。自从开了酒吧,她不知不觉地学会了抽烟。

唉,不知道拍成电视剧会如何选角色,我想到了郑秀文。

中冈护士长说她十五分钟后就来。或许楢林院长不在医院。据辞去实习护士的和江所言,之前院长是到傍晚六点时不见人影,看来他现在离开医院的时间愈来愈早了。他八成是去赤坂的爱巢。

我只能说,我这种喜欢胡思乱想的性格就是看推理小说看出来的,结果弄得有点累。

波子长得并不漂亮,但有张吸引男性的脸庞。她丰满完熟的身材绝对可以取悦男人,而且皮肤光滑细致有弹性,上次穿和服的时候,还故意让客人从袖口上下其手。此外,她有着傲人的双峰,乳房的肌肤肯定是滑嫩有致。进一步说,她的胯下功夫更是一流。她有着令同性嫉妒的肌肤与身材,难怪楢林院长为她神魂颠倒。

绷不住了,这种感觉只能吸引那种没有脑子的男的啊,活着不觉得很累嘛?

她的脸颊消瘦,颧骨凸出,鼻梁尖细,眼角旁已出现皱纹。下颚的皮肤有些下垂。她穿着套装的肩膀看似平顺,但隐约可见突起的肩胛骨,尽管在胸前塞上衬垫,但一眼就可看出是平板胸。与当初来千叶分行时有着男人般的臀部相比,她消瘦多了。

依这样的姿色是绝对敌不过波子的。

绷不住了,这确实敌不过啊,那还要敌啥啊……

中冈市子所说的“那个女人”,有其特别的含义。她当然知道那个女人叫作波子,连她的全名是山田波子都知之甚详。可是,市子不直呼对方的名字,而是以“那个女人”代称,无疑是站在妻子的立场指称丈夫的情妇。这句话赤裸裸地表现出妻子对丈夫的情妇的憎恨、轻蔑和厌恶。护士长之所以不由自主地说出“那个女人”,是因为她下意识里认为自己是楢林的“妻子”。

啊这,我比较好奇她是怎么知道的。

据小姐说,波子打算把它装潢成豪华的酒吧,好像不惜砸下重金。即将完工的巴登•巴登比卡露内的坪数大三坪,包厢也多,一口气就雇了十个坐台小姐,听说还从其他酒吧挖角。这样的话,势必要支付预付款,还得付很高的薪水。此外,酒吧的角落还设有乐队,前面的场地可供客人跳舞。

有钱是这样的。

“院长花的钱应该是没有课税的私房钱吧,光是这半年来,他在波子身上就花掉将近两亿日元了。”

“没错。波子本来就不是简单的人物。她在银座的陪酒小姐之中,算是厉害的角色。依我猜测,院长以后还是会继续被她敲诈下去。”

哈人。首先是共同反对波子,而非反对院长的,所以要把院长塑造成一个受害者,实际上她们三个女人都没有钱,院长才有钱,所以院长才是争取的目标。

“最近报纸杂志时常报道,医生在必要经费上享有百分之七十二的税收优惠政策。”元子若无其事地逐步问道。

想干嘛啊妈妈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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